二十年前，中国第一支电竞女队往事

Gone 5Love团队，以及他们带来了什么。

电子游戏，以及一些竞技游戏衍生出来的电子竞技，一般被认为是男性主导的行业正因如此，那些在电子竞技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女性选手或战队，无疑是在用自己的努力颠覆传统的刻板印象，屡屡成为我们关注的焦点

听起来像是近几年国际上发生的事情，但在中国，女性选手活跃在电竞的实际时间更长比如早在21世纪，电竞行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中国就有了第一支女子电竞战队——5爱战队

2002年，在北京举行的一次反恐精英比赛中，5Love作为唯一一支女队首次亮相，在数百支参赛队伍中脱颖而出，跻身32强从那以后，5Love参加了许多比赛，包括世界电子竞技大赛

5Love团队最早的照片。

虽然仅仅一年后，5Love宣布停止活动，但5Love的幽灵一直存在曾经参赛的姑娘们不断组建新的女团，活跃在各大CS比赛中，甚至获得过世界冠军直到《反恐精英:全球攻势》取代CS，我们依然可以在比赛中找到这些女选手，偶尔也能看到5Love这个名字重新出现在赛场上

网上的信息难免会有空白和断层为了进一步了解5Love team的发展和传承，我们采访了该团队的两位创始人:Vc和Vm

Vc和Vm

Vc和Vm是双胞胎姐妹，姐姐Vc在北京，妹妹Vm现在住在广州现在都是互联网从业者他们会用固执或坚强这样的词来形容对方经过20多年的努力，Vc和Vm都有了自称有经验的人的资本他们不仅分享了对5Love这个名字的回忆，还对女性在电竞中的地位发表了一些看法

一个帖子引发的血案

2000年11月，CS 1.0版本正式发布被无数玩家奉为经典的CS1.6还要三年，但在这三年里，CS已经遍布中国的大街小巷，也影响到了Vc和Vm的故乡广西

与今天相比，21世纪初，娱乐手段相当匮乏，互联网和个人电脑还没有那么普及，上网不方便，也没有智能手机，所以网吧很受欢迎玩家习惯于坐在网吧的小房间里，通过局域网与在场的其他人在线游戏

那时候游戏和网吧还没有把未成年人拒之门外，所以当然还是要偷偷摸摸的一旦被家人发现，就会被打屁股据Vm回忆，网吧里的大屁股显示器反映出来的图像属于热门网游，比如《雷神之锤》，《星际争霸》，《红色警戒》

21世纪初的一家网吧

雷神之锤是一款简单易用的射击游戏，而星际争霸和红色警戒则是更加简单易用的即时战略游戏这些游戏至少有一两年的历史，玩家群体已经定型，留下大神，新人很难入坑

至少和这些游戏相比，来自背后的CS比较好操作CS已经不流行很久了大部分玩家都是新手，很容易打起来没有人会受苦另外CS适合组队打黑白，Vc和Vm可以充分发挥姐妹的合作优势小时候给他们买过红白机也玩过魂斗罗，超级玛丽，冒险岛等老游戏，自以为有一定的游戏天赋

但是CS吸引Vc和Vm不仅仅是因为好用除了学生身份，他们还是市内射击运动的成员他们练过手枪射击，看到CS这种用实弹对抗的游戏，就像打了个瞌睡，一拍即合的枕头

他们问自己玩CS的哥哥叔叔，这是什么游戏怎么玩这些兄弟大叔也耐心回答问题，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慢慢的，两姐妹融入了CS玩家圈，顺便也进一步接触了互联网，在BBS论坛上与其他玩家建立了交流

基于CS和宽带网络的普及，国内互联网大战开始兴起没有CS天梯这样的排名系统，但是在国内的几个主流服务器中，那些被公认水平很高的玩家总能做出鹤立鸡群的战绩，吸引其他玩家的目光同时，还处于起步阶段的CS战队也将自行组建一批CS服务器，以扩大影响力，招募有潜力的种子选手

CS1.6的服务器列表

有一天，BBS上出现了一个讨论游戏是否适合女生的帖子即使在二十年前，这个话题也会引起激烈的争论面对一些男选手女生不应该打游戏的质疑，Vc，Vm，以及其他参与辩论的女生集体约好了男生，租了一台上网服务器打起来

这场战斗多少有些青春气息，但比赛结果却出人意料:男生队一败涂地。

这个结果给了Vc和Vm充分的信心在战斗中，他们发现自己可能打不过那些顶级的男玩家，但是面对大多数人，他们绝对有一战之力，他们和几个在网上认识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女玩家合作，成立了一个松散的组织，开始玩一些网络游戏，很快就有了挑战线下游戏的野心

这时，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首先是父母。

父母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成年人一样，无法理解如何玩游戏，如何有事业这个问题他们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给了他们一些建议，比如你正处于最好的年纪，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期，不建议你去冒这样的险，先去上学，把书读好等等

但是Vc和Vm都是很独立的，所以可能会受到家人的信任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从小相互扶持，早就养成了一定的自理能力他们七岁时学会了烹饪姐妹俩练习射击，参加比赛他们经常去很远的地方旅行，知道如何在外面照顾自己

再加上这些因为CS而相识，走到一起的女生，都有着类似VcVm姐妹的倔强性格，都渴望通过一个线下游戏来证明自己这反过来又坚定了姐妹俩的信念

你已经在某个领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你觉得自己可以大放异彩，有这样的实力和能力，你就会有这样的冲动，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这个游戏就在你面前你想玩，看看你的实力是什么

最后Vc和Vm成功说服父母尝试自己。

爱情和他们的鬼魂

那是2002年，国内电竞环境还处于起步阶段一批赞助商纷纷组织国家层面的线下活动，官方或非官方的游戏媒体也迎来了春天

电竞队伍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是当今各大职业电竞队伍和俱乐部的雏形尽管Vc和Vm都承认绝大多数球队既不正规也不专业，但充其量只能算是半职业，无法与现代俱乐部相提并论

球队的赞助商主要是网吧，网吧老板通过赞助球队吸引普通玩家到网吧玩一般网吧老板不负责团队的运营事务，团队中的球员往往要身兼多职，同时又是现代团队中的领队，经理，教练等角色，相当辛苦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当时只有找赞助商成立这样的半桶水队伍，才能拿到稳定的工资，为比赛做针对性的训练

英雄联盟雅高和骑士9的玩家都来自江西萍乡的一个网吧团队。

在5Love中，一个北京女孩负责团队的人事和公关她提前联系了北京的一家网吧，得到了吃，住，月薪，训练场等必要的支持

Vc和Vm到了北京才发现，他们接触的网吧其实很小，安排的实训室更小五台机器五个人坐在里面，基本上没有空间他们的宿舍，离网吧三公里，是地下三层的小房间，不到十平米，上下铺队里6个女生有4个是外地的，都住在这里

好在北京的电竞区位条件比较优越，可以组织合规的赛事和活动电竞氛围浓厚，基础设施和网络比较发达，外界信息很多

在硬件，网络等基础要求完备的情况下，Vc，Vm可以轻松与国内顶级服务器的一批顶级玩家对战，检验自己的实力，或者直接下载强队的视频，从而找出自己的优缺点负责公关的姑娘还可以通过网络邀请一批打过世界大赛的选手，向他们学习国际上先进的经验和战术

没过多久，5Love战队参加了一些零散的民间比赛大部分比赛都是由网吧老板或者企业主办的为了更加正规，提高知名度，会邀请国内知名队伍参加比赛甚至各省的电信，网通等网络运营商也热衷于举办竞赛，推广自己的宽带网络

大企业赞助的活动规模特别宏大比如百事可乐赞助的美年达杯，虽然只在北京举办，却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200多支队伍比三星赞助的2002年WCG美年达杯更正式WCG在各省市举行预选赛，在京打全国总决赛，最终选出前两名参加世界赛另外还有CPL，对于那些年的CS战队来说，CPL的比赛地位堪比今天的ESL和各大联赛

5Love在参加WCG 2003时合影。

为大型比赛准备的冠军奖金大概在2—3万人民币，WCG的奖金更高其实全队均摊还不够，更不要说拿不到冠军的可能性了用今天的话说，包括5Love在内的大量团队都在用爱发电当然，再小的蚊子腿也是肉，比如一些功利心很重的业余团队为了保证奖金，他们把自己拆分，排列，组合成各种队伍参加比赛俗话说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

2002年，只为女子团体赛专门准备了一些小型项目在男女混的大赛中，5Love从来没有拿过冠军，最好的成绩是8强这是因为当时中国有八支男强队，只能排到全国第九，但因为男队发挥不好就会输给我们，有时候也能排到第八

但是他们没有得到继续比赛的机会，因为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2002年蓝速网吧纵火案促成了全国范围内对网吧的治理整顿，数万家网吧关门，5Love失去了稳定的练兵场

几个女生想通过玩游戏证明自己实力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同时他们也知道，打一场职业比赛显然不是一顿饭再加上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比如Vc，Vm回家继续学业于是在2003年，5Love宣布解散

非典疫情可能也对始于2003年初的电子竞技行业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说是解散了，但是他们的松散集团还是存在的在过去的一年里，几个患难与共的成员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甚至吸引了更多的女性CS玩家他们的线上CS照常黑，偶尔也会为一些国内甚至国际的线下比赛协调训练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5Love成员在比赛时不会打5Love的队名相反，他们组成或加入不同的团队，以确保食物，住所和稳定的工资他们在比赛中可能会成为队友，甚至是对手，这听起来有点像以前某些球队把鸡蛋扔在不同篮子里的把戏但她们有自己的坚持:参赛队伍必须是只由女生组成的女团

5Love解散后的几年是CS电竞在中国发展的黄金期不仅仅是国内，世界范围内的CS女团都有所增加队伍规模还是比不上男团和男子赛事，但数量和质量都足够各大CS赛事组织女子赛事

我国女队在世界大赛上取得了理想的成绩，这些队伍中少不了5名爱心成员2005年5月，CPL世界巡回赛在西班牙举行17岁的5Love成员汪妮自掏腰包带领女团天鹅参赛，获得了中国CS历史上第一个世界冠军

天鹅夺冠后的照片，瓦伦在左三。

由此可见，看似昙花一现的5Love，其实是女子电竞行业的开创者和奠基人，留下了火种的遗产，对国内的CS电竞项目有着鬼魅般的影响。

体现女团的价值

如果我们没有这样做，我们可能还在家乡，做着我们可能不太喜欢的事情至少我们在游戏的方向上有了新鲜的体验，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Vc和Vm的职业规划也伴随着他们的人生经历而改变当网吧里的大屁股换成了液晶屏，姐妹俩也拿到了新闻学学位，在游戏和电竞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做过解说员和主持人，直播行业兴起后也做过职业主播

2014年，CS:GO国服正式上线与此同时，国内CS电竞项目陷入低迷但伴随着国内电竞行业整体步入正轨，Vc和Vm都有了参与其中的欲望，在工作期间腾出一些精力继续5Love的事业

他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习惯CS:GOCS:GO不仅画面精致华丽，在玩法上也相当于大版本更新操作上差别不大，但是地图和参数有差别，需要重新熟悉，和国际接轨的打法和战术也要从头学起

从2016年开始，5Love这个名字在CS:GO上频繁出现除了最初的创始人，很多女生都加入了Vc和Vm团队这些新人虽然是从CS:GO起家，但他们正处于黄金时代，对游戏的理解比前辈更超前

重组后的5Love参加PGL 2016时的合影

疫情以来，Vc和Vm几乎不再在台前工作，而是站在幕后为新人提供支持，从参与者到见证者其实她们很少有时间打理球队的运营，甚至很少打比赛，也很少接触女团或者最近有所建树的女队员

Vm对他们过时的事实直言不讳:还有粉丝可以刷，你们不是一个团队吗他可能已经是叔叔了，我也是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但大叔们还是对行业抱有一定的期待:希望女子电竞项目得到进一步的认可，希望看到更多的女性玩家加入这个行业，排名越来越好。

到目前为止，电子竞技仍然是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在固化的大众观念中，女生好像只是互相玩玩，处于锦上添花的地位在他们看来是忽略了女生对比赛的追求和渴望，不能充分体现女团的价值

各大电竞赛事中的女子比赛仍然没有男子比赛那么专业和正规，邀请赛或表演赛等业余比赛也大多比竞技性比赛更具娱乐性，得不到与男子比赛同等的重视。

这让女团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因为缺乏职业比赛的积累经验，缺乏比赛成绩，无法吸引投资人注资，组建女团就成了一件亏本的事情没有人投入，进一步放大了女选手训练体系的差距，使得吃菜的人永远吃菜

通过资本娱乐的策略，扭曲女子电竞，颜值，而不是实力，已经悄然成为衡量女团实力的标准，美队一词成为常见的宣传噱头。

某电竞综艺节目的推广广告

女选手在外围商业宣传活动中占有一定优势，但这并没有给她们带来比男选手更高的平均收入和名气。

迄今为止女选手总收入排名

过去一年球员收入排名前十的都是男性

这种现象和电竞行业的浮躁有关系在行业之外，无论项目性别如何，人们更关注顶级电竞选手的名气和高收入，而不是比赛成绩为了多挣点钱，却得不到相应的成绩，或者说收入和成绩不对等，我觉得会成为国足

20年前，情况大不相同那时候的电竞行业没多少油水，奖金也不高很少有家庭会支持职业选手天天打游戏，来自网吧或者企业的团队月薪也不过几百块钱

即使站在当时的角度，我也觉得电竞行业没什么前景，依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把青春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和激情中2002年的比赛，5Love的女生只是想得到一个合理的比赛结果，带着这种荣誉感出国，证明女生适合打游戏

作为自称有经验的人，他们觉得自己对这个问题相当开放所谓黄金时代的电竞从业者，其实过得很尴尬最后Vc和Vm都没有把电子竞技放在第一位，乖乖的完成了学业

如果我年轻20岁，我肯定会成为职业球员如今面对稳定规范的电竞行业，她们作为见证者为行业感到高兴，对女子赛制的完善感到乐观，但也有自己的小遗憾

但就像5Love团队给这个过去带来的一样，电子竞技注定不会为他们走远。所以当被问及当初加入这一行的目标是否达到时，他们脱口而出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

女孩子能成就的事情太多了，这只是其中之一。